唤醒死者第四季

　　郊外墓园黑白照片，接下来是时间、地点、人物、事件。。。。。。这是塞巴尔德的小说《移民》的开头。从第一句话开始，小说的叙述音被赋予了报纸报道般的庄重，近乎哀悼。人只是生活在时间里，必然熟悉这样的声音：在客体曾经在场，主体脆弱的记忆，以及它们一起消失后，两者互相混同给人一种连根拔出的迷惘感。。。。。。 　　塞波尔多生活在20世纪后半期（1944-2001），生活地区辗转于瑞士、英国、德国之间，在某种程度上属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幸存者的子孙。他写的很多故事也在这个时间段发生了。他写的许多故事都集中在这一代的精神世界上。在历史的阴影中，人是如何持续受伤，走向死亡的呢。对一系列客观物的正确观察和丰富的内心精神的变奏曲，给予了幽灵般的主体。 　　比起故事的主角，这个“我”就像是过去世界的追踪者一样，在死者离去后的空旷的世界里，记录了客观世界容易被忽视的细节，倾听幸存者诉说的记忆参考，追溯着被遗忘的不幸经历。记录着自己精神世界的细微动摇--偶尔被捕获的碎片，对历史作为连续体的进步叙事抱有疑问，动摇了传统历史叙事所构筑的梦幻。 　　塞波尔多将他的作品定义为“纪实小说”，将黑白照片引入小说，作为文字的对照和补充。那部名作《移民》提供了这篇文章的典型例子。与其说是4篇短篇小说，不如说是塞波尔多针对“移民”问题进行的4段追踪之旅。 　　在小说中，塞波尔多选择了4个移民作为“我”的追踪对象。“我”过去的领居，“我”曾经的小学老师，只有一面缘的“我”叔父，“我”认识的画家--说话者的“我”，这些对象有着明显的共同点。第一，“我”和这些他人只是过去的一点点联系，而不是个人的感情动机。“我”探访了这些他人的人生经验。第二，当“我”造访过去的时候，他们已经成为死者，消失在历史长河中——我和他人之间的现实距离和心理距离非常遥远。 　　因此，如何跨越时间和空间的阻断，唤醒这些“死者”的记忆和感觉，在自己和他人之间建立迟到联系呢？这好像是不可能的工作。但是，这个追踪者为我们展示了榜样。他有着惊人的忍耐力和洞察力，在客观事物中缠绕在藤生身上的许多细节、生存者的叙述，甚至回到了死者“曾经”的现场，用想象构筑起来——他的一生成了我的回忆。 　　在这个过程中，“照片”承担着重要的纪实功能，在语言虚构的世界之外，形成了真实世界的参照。20世纪，摄影作为人类最可靠的“记忆术”，被广泛用于新闻报道，越来越独立地目击历史事件的发生，文字在这些新闻场景下落到了照片的补充上。塞波尔多看到了照片在记录历史时所具有的明显优势，但在选择照片时，他看到了塞波尔多的选择和新闻拍摄的选择（“决定性的瞬间”：自己具有强烈戏剧性的张力）有多大不同。集体照、家庭照、个人肖像照、抽象建筑照、风景明信片、报纸照片。。。。。。这些普通的照片，无声地记录着个人的心灵史。随着个人的死亡，这些记忆也会被破坏，可以想象会被遗忘。塞波尔多将被遗忘的照片从被尘封的死亡档案馆中跳出来，放在文学的放大镜下，被再次解读，被凝视。 　　《保尔·贝雷埃特》中，描写了看到“我”去世的小学老师的照片时的心情。 　　“……看了其中的照片，确实感觉死者至今还回来了。或者说，我觉得我们好像在朝着她们走。” 　　然后，在一张照片的后面，“我”发现了保罗的字。 　　“人总是直线距离约2千公里--但是从哪里计算呢？每次脉搏跳动的时候，每天都会一小时、一小时，变得更加无法理解，没有个性，变得抽象。” 　　我想起了苏珊标签曾说过“生是电影，死是照片”。在塞波尔多的小说中，作为“死”的载体的照片给小说带来了珍贵的感情强度，我们在这样的媒体中看到了死者的归来。他的形象、声音、声音记录下的精神痛苦，同时达到了现在的时空。 　　塞波尔多通过照片，唤醒了对过去某个瞬间的临到感，提高了小说的真实性。但是，与“写小说以外的新闻”不同，从整体来看，这些作品在“真实-虚构”的天平上依然倾向于小说方面。也就是说，“真实”并不是这些纪录片小说的唯一标准，只是提供了材料和证据。由于照片的介入，两个声音互相作证，互相补充。 　　例如，在“移民”中，日内瓦湖的光和山的颜色与报纸上再现死者遗骨的新闻并列。《俄罗斯方块》的开头有夜间动物园和安特卫普站的排列，夜蛾的行为和人类受伤的行为的排列，不是文字的隐喻和图像游戏，而是通过诗意的表现，突然唤醒人们的知觉，回到了经验发生的瞬间。只有文学才有这样的力量：让我们成为别人，理解他的立场，体验他的感觉。就这样，塞波尔德重新演绎了真实，重新发明了虚构，实现了对虚构现实的明确指出，使这些雾霾般混沌的个人生命经验上升为时空哲学和历史的反省。 　　这篇作文观念无疑具有深刻的独创性，但却体现了20世纪文学所遭遇的普遍现代危机。在我们所看到的时间里，现在仍在继续的空间里，发生过大量的历史犯罪（还发生着）。面对这些过剩的灾难，文学的审美失去了道德的立场，文学的力量面临着失效的危险。所以，现在也听不到广告的文章。“奥斯维辛之后，写诗是野蛮的”。 　　如果哪一部小说都过于轻的话，就必须引入“纪实文学”的严肃性，与过于沉重的历史遗产进行对比。现代小说不仅是“说什么”的艺术，也是“怎么说”的艺术。“移民”不仅在空间上被驱逐出故乡，还被驱逐出迄今为止被信赖的生存经验、家庭、关系、教育、习惯、甚至语言。。。。。。因此，即使在历史性暴力事件中幸存下来，也会被全面剥夺和伤害——这会慢慢导致人的精神疾病和异化，最终导致自我放弃和自我伤害。这个隐藏的伤害很难识别，很难表现。 　　因此，“移民”的几个试验对象没有约定，而是对过去采取了沉默的策略，但由于对过去的压制再次受到伤害。隔壁的塞尔文医生说了“乡愁”和几十年后的荒凉生活，不久就举枪自杀了。叔父公安博斯在他的一生中，学习了一些不同的语言，但作为一名负责任的执事，奔走在不同国家和不同的地方。结果记忆疲惫，放弃自我选择了电击疗法，慢慢地黑暗退缩，最终死去。在马克·费尔贝尔的画家母亲留下的日记中，女性的声音间接登场，留下了生命崩溃的线索。 　　塞波尔多借助他人的转述、照片、日记、景观——所有生命经验的碎片，将“移民”生活的真相相关证据联系在一起。人类所有的幸存者（以及幸存者的子孙），一定会拿着这个历史遗产在不平衡的噩梦中前进。一方面是历史的沉重，另一方面是记忆的轻快。在塞波尔多写的最后一部小说《俄罗斯方块》中，主人公奥斯特利也面临着时空双重不平衡的困境。 　　“我们记忆中的东西是多么的渺小，多少东西总是伴随着被杀害的所有生命而被遗忘，这个世界几乎可以说是自己在排泄。过去附着在无数场所和对象上的事情，以及过去自身没有能力引起人们回忆的事情，我们都曾问过。”从来没有向后世传达过。历史就像影子一样。像这样叠在木板床上的那些草被，里面的谷壳经过多年，已经脱落了，这些草被越来越薄，越来越短，皱纹小，仿佛这些人--所以我至今还记得那时我——在黑暗中曾经想到过躺在这里的人的遗体。” 　　关于俄罗斯方块，他是怎么说的呢。 　　“我梦见了……；我梦见了……；我感觉到了……；我还记得……”俄罗斯方块穿过时间的雾中，穿过虚无精神旅程中发现的一些蜘蛛迹，并在巨大的历史废墟上捡到了一些碎片。另外，和这个对称的是“说不清楚……；不知道……；不知道……；我很困惑……”当俄罗斯方块试图用个人语言表达伤口时——我知道这个表达仍然没有意义。在他说不出的期间，存在与虚无相纠缠，寻找与失落互相询问，它们不断上升，指那些生命中重要的问题：人类历史以进步为名目，对个人造成了秘密伤害与暴力吗？而建立这一历史逻辑的线性时间，实际上作为一个人造的建筑物，真的值得迷信吗。如果说死者在几秒钟内回顾自己的一生，那么《俄罗斯方块》就是一个漫长的临终回忆录，过去时间里突然出现的经验之光将永远刻在小说里。 　　在这里，塞波尔多展示了与德国前辈华尔特·本雅明相似的历史观。1939年，法国政府从战争初期拘留外国人的威尔努斯收容所出来，投入撰写《历史哲学史纲》。其中，说到“历史的天使”，有这样一句有名的话。 　　“保罗・克里是《新天使》有这样的画。。表现了从他注视着的东西回头打算离开的天使。他展开翅膀，张开嘴，注视着眼前。历史天使会这样画。他回头看过去，我们正在看一系列的事件，他看到的全是灾难。这场灾难不断地将新的废墟堆在旧的废墟上，然后把这一切抛到了他的脚下。天使留下来，把死者唤醒，想把碎片掩埋起来。但是，大风从天国吹来。大风猛烈地吹着他的翅膀，他再也无法关闭它们。大风停不下来，背朝着未来飞去，他所面对的峭壁残垣断壁拔地而起，直立天空。这阵风是我们称之为进步的力量。」 　　本雅明在留下这个文字的1940年，成为了庞大的失踪者之一。塞波尔多所写的俄罗斯方块是失踪者的子孙。我们可以用“历史天使”来定义那些。例如，永远被困在记忆的伤口里的死者们，例如“移民”中，他们的脸模糊不清，为了死者不断地募集灵魂的“我”，例如俄罗斯方块，在精神疾病困扰后，对向本雅明提出的“导弹时间”表示了渴望。 　　“为了不让时光流逝，为了不让它消失，希望它往后跑，向后跑。 　　......过去和未来聚集在转瞬即逝的现在，得到了“同时性”。普鲁斯特通过写《追忆过去的时间》，通过追忆过去的枝叶末节，在小说中建了一座关于“时间”的大教堂，试图把握“时间”这一抽象而复杂、动荡的巨大事物--完成对过去的依恋时生活在20世纪末的塞巴尔德在空间的遗体上打破了时间的魅惑。他自发地把自己驱逐到时间之外（彻底的“移民”），在死者的时间里寻找历史的答案。因此，他不仅在想象中看到了死者，而且通过诗歌般的语言浓度，虚构了大量可靠的细节，唤醒了死者的时间。 　　正是这些时间的结晶，世界秩序吞噬、粉碎了个人的生命，个人的精神也形成了另一个秩序——以细腻无声、难以捕捉为标志——然而，它却照亮了历史的黑暗雾。这是塞波尔多的小说粉碎心灵的力量。我们（所有幸存者）的人生都是由这些历史的招魂者所捡到的时间碎片所支撑的。 　　2020.4.13 　　纳德西科文字 　　本文先发于中华读书报。 　　- 　　相关书籍 　　【德国】温弗里德・塞巴尔德著 　　刁承俊译 　　本书是塞波尔多的著名作品，包括4个超长短篇小说。第一篇《亨利・塞尔文医生》讲述了塞尔文医生的一生，7岁时离开了立陶宛的乡下，想去美国，但最终流向了英国，晚年十分贫困。第2篇的《保尔·贝雷埃特》讲述了深受学生喜爱的国民小学教师的一生。由于家庭的不幸，他陷入了放逐者的忧郁和对德国的复杂感情。第3篇的《安布朗斯·阿德伯德》讲述了移居纽约的大叔虽然有着传奇色彩，但却又悲伤又意味深长的一生。他在自己的努力下成为了大银行的执事，最后住进了疗养院，自发接受了休克疗法。第4篇《马克·费尔贝尔》描绘了画家费尔贝尔的一生和菲尔贝尔母亲留下的回忆录。在这些不同的故事中，有一个共同点是，离开故乡的犹太人在原居住地和异国遭遇了悲惨的境遇。 　　【德国】温弗里德・塞巴尔德著 　　刁承俊译 　　本书是德国作家温弗里德・塞巴尔德的国际著名代表作，也是他去世前发表的最后一部作品。俄罗斯方块（Austerlitz）这个名字本身就是隐喻，是典型的犹太人的名字，是有名的战斗名字，和奥斯维辛（Auschwitz）的发音也很相似。这部部长的小说描写了英国一对夫妇收养的犹太男孩，在知道了自己的真名“俄罗斯方块”后，一生追寻自己身世的谜团。从威尔士到巴黎，从图书馆到地铁站，从安特卫普到柏林。。。。。。伴随着他的“自我”探索，一个接一个不可欠缺的记忆拼图连接起来，悲伤的个人史，无法释怀的家族的过去，在欧洲大陆发生的黑暗历史复原了。塞巴尔德以其独特的笔法和语调，突破了传统小说文体的各种境界，将虚构与事实、记忆与历史、图像与语言、叙事与评论等混合在一起，编织了一个具有理性深度和感性魅力的故事。通过俄罗斯方块，我们穿过了一个有着深厚时间感的广阔场所，由朦胧的画面和人影组成，穿过了被光和雾包围的世界。